深度｜“缺电”的越南，绿色能源的投资热土？
作者 ｜ 杨锐
排版校对 ｜ 甘惠淇
今年夏天，越南再次出现“电荒”。
路透社6月11日在报道中称，当前越南正在推行包括节能措施、电网升级、监管改革和大规模增加煤电等在内的一揽子计划。越南国有电力集团也正在采取总部熄灯、关闭空调等方式“以身作则”，以避免重蹈去年全国严重停电的覆辙。一年前，夏季的大面积停电给在越投资的跨国制造商造成了数亿美元损失。
缺电对越南来说，影响非常大。
越南工贸部门表示，因2024年上半年经济迎来了复苏，工业生产火热，电力需求愈发旺盛，5－7月份需求将达到1091亿千瓦时，同比大增13％，远超预期。
然而，自2023年“电荒”开始，外资在越南的运营严重受到干扰，就连三星、富士康等国际大厂也被迫停电停产。数据显示，从2018年1月至2023年4月30日，外资在越南的投资资本为1800亿美元，为越南35年外资投入资本的40．3％。
此前的5月21日，路透社曾援引消息人士的话称，为避免夏季用电高峰导致大规模停电，越南官员已呼吁多家制造企业节约用电，包括“鼓励”富士康自愿将位于越南北部装配厂的用电量减少30％，该工厂去年夏天曾因停电被迫停产。越南韩国商会会长洪孙曾表示，“对于在越南经营的韩国公司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实际上，近年来，越南国内频繁出现“电荒”问题。
最近十几年来，越南低端制造业崛起，带来用电量增加，用电缺口扩大。近十年来，越南制造业蓬勃发展，其产值及占比呈上升趋势。2021年，越南生产总值达到 5134万亿越南盾，其中加工制造业产值达到1202万亿越南盾，占生产总值23．4％，超过农业、林业和渔业，仅次于服务行业。随着制造业的发展，越南的用电消耗量逐年递增，但发电能力在2020年后进入瓶颈期，电力缺口也随之产生。
越南工贸部的最新预测指出，胡志明市的制造业中心预计从2022 年开始出现局部电力短缺，到2030年将短缺10000 兆瓦以上，占总发电产能的7．5％。越南国电集团也曾表示，2024－2025年度的电力容量需扩充4000－5000兆瓦，北部的用电缺口就达到2000兆瓦。
这个局面会使越南整体电力供需问题更加突出，并给旅游、制造业等重要产业带来潜在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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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越南实行革新开放，其后经济发展迅速，始终是全球增长速度最快的经济体之一。
但作为备受瞩目的新兴经济体，越南经济也面临挑战和质疑。2023年越南GDP增长5．05％，未能达到官方设定的6．5％目标，并低于此前10年5．87％的平均增速。
不过，受益于良好的外部商贸环境，今年越南预计还将保持高速增长。数据显示，上半年越南GDP增长6．4％，是全球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另据相关机构预测，未来十年越南GDP平均增速仍将保持在6％左右。
越南政府2023年5月批准越南第八个电力发展规划（简称PDP 8），也将越南2021～2030年的GDP年均增长目标定为7％，2030～2050年GDP年均增长率设为6．5％～7．5％。
迅速增长的经济，需要能源支撑。
目前，越南发电结构依然以煤电水电为主。据越南电力集团披露，2020年越南装机容量为69．3GW，其中水电装机量为20．8GW，煤电装机量为21．6GW，占比分别达到29．98％和31．10％，是越南最主要的发电方式。此外，燃机、风电、光伏和其他发电方式的装机量分别为8．9GW、0．5GW、16．7GW和0．9GW，是水电和煤电的重要补充。
另据越南电力集团官网的数据显示，2023年1－8月越南的电源结构中，燃煤发电约占47．3％，水电占26％，燃气发电占10．3％，燃油热电占0．7％，可再生能源发电占14．1％，进口电力占1．4％。
之所以火电占大头，是因为越南煤炭储备丰富。
根据英国石油公司（BP）《世界能源统计2021》数据，2020年，越南已探明煤炭储量达33．6亿吨，储产比为69。其中，广宁煤田优质无烟煤更是举世闻名，褐煤和泥煤则主要分布在红河三角洲地区和湄公河三角洲地区。
不过，由于经济快速发展及由此产生的电力需求增长，近年来越南已逐渐由煤炭出口国转变为进口国。英国能源学会（EI）发布的《世界能源统计》数据则显示，2015年以前越南煤炭产量大于煤炭消费量，但自2015年起，越南煤炭消费量超过产量，到2021年，越南煤炭对外依存度达到46．6％。
除了火电，越南另一大电力是水电。
但与不断增长的火电装机不同，受地形和气候影响，越南的水电装机近年基本停滞。
事实上，虽然越南境内的世界性大河红河和湄公河的径流总量不小，达到8400亿立方米，位居世界第12位，但相对上游来说，流经越南的河段地形平坦，几乎没什么峡谷可用，也就没法修水电站。若采用人工筑高坝的方法，但同样是因为地形平坦，可能还没等发电，河水就溢出来了。
所以，越南空有两条大河，但没法在河上修水电站发电，只能在一些小的支流上修。但小支流水量又有限，发电能力更是薄弱。并且受高温干旱天气影响，近两年来，越南电力不时出现短缺危机状况。
据越南工贸部安全技术与工业环境司2023年6月8日发布的一份报告显示，有9座水位低于死水位的水电站，还有11座水电站因流量和湖水水位较低而不得不停止发电。
水电建设的停滞，对“缺电”的越南影响较大。
在越北，除了和平水电站水库外，大部分水电站的水库处于死水位。根据越南电力集团的数据，人口稠密、工业发达的越南北部地区目前装机容量不足5GW。
在传统能源遭遇瓶颈，以及世界能源绿色转型的大背景下，越南也把目光投向了可再生能源。
实际上，越南拥有丰富多样的可再生能源资源。由于纬度低，日照时间长、辐射强度大，越南太阳能资源丰富，加之海岸线长，海上风能资源优势也十分明显。
据统计，越南太阳能技术资源量为433GW，南部沿海地区太阳能辐射资源充足，平均约为1500千瓦时／平方米（按中国光资源分类为Ⅰ类区），具有良好的开发前景。另据彭博新能源相关资料，越南是世界最大的海上风电市场之一，其风能技术资源量为202GW（其中陆上风电为42GW，海上风电为160GW）。另外，还有7GW的生物质发电技术潜力。
事实上，2019年以后，为发展风电及太阳能发电，越南引入系列优惠政策，使风光发电领域得到快速发展，一跃成为东南亚最大的可再生能源市场。其中，光伏发展最为迅猛，位居东盟之首，装机规模从2018年的约106MW，迅速攀升至2022年底的约18GW。
此外，根据不完全统计， 2020－2023年10月期间中国风电企业在越南共有23个承包项目落地，合计装机量约为4．1GW。
不过，一方面越南太阳能辐射资源南北差距明显，北部地区，光资源一般，以岘港为南北分界点，南部光资源量富，另一方面，经过近三年的高速发展，越南光伏风电因为并网难和定价难，发展有所停滞。
据相关研究披露，越南部分省份的新能源电力装机容量比电网容量高18％。其中，部分地区新能源电力装机容量已经达到了电网容量的2倍多，导致消纳问题十分突出。其中，因受制于电网建设水平，部分省份出现了电网堵塞、限电等现象。
对此，越南电网公司EVN积极谋划和大力推动本国电网改扩建。根据越南工业和贸易部公布的第8个国家电力发展规划草案，越南将于2021—2030年投资329亿美元改善电网建设滞后问题。
另一方面，为减轻高补贴政策给政府财政造成的压力，越南政府也在通过新的政策引导电价下调。
此前的2017年4月，越南出台了光伏上网电价补贴（FiT）政策，以9．35美分／千瓦时的价格收购光伏电量，执行期20年。之后，随着太阳能产业的快速发展，越南政府又多次修改和下调价格补贴。2019年11月，基于政策造成的太阳能产能过剩问题，越南总理阮春福签署第402／ TB－VPCP 号通知，宣布取消地面光伏项目上网电价补贴，引入竞价上网模式。2020年，越南又启动2021—2023年直接购电协议（DPPA）试点计划。
政策的变化导致了越南风光项目新建速度放缓。统计显示，越南因电价政策调整而导致2022年没有新增海上风电项目。
自2022年以来，一方面越南放缓了风光项目的建设，一方面为纾解电力短缺问题，选择用廉价易得的煤炭发电弥补供需缺口。因此，在全球加速退煤的大潮下，越南煤电占比却呈“逆流而上”之势，成为该国主要的新增电源。
对此，越南电力集团通信主管郑麦丰近日就称，“越南虽然着眼于绿色能源的开发与应用，但为了应对眼下的电荒，却不得不继续依赖煤炭。”路透社也曾报道称，为应对电荒，越南在短期内只能依靠煤炭来提供足够可靠的电力。根据越南电力集团的数据，煤炭使用量2024年前5个月大幅增加，煤电平均占发电量的59％，个别时候甚至超过了70％。这一比例高于去年同期的近45％，也高出2021年的41％。
整体来看，越南存在两种平行的能源走势，政府在表示支持可再生能源发展的同时，也支持扩大化石能源的使用，并为化石能源使用提供燃料补贴。根据国际能源署统计，越南对化石能源的燃料补贴激增，从2020年的4．098亿美元增加到2021年的45．425亿美元（占越南GDP的2．3％），出现了“灰色复苏”现象。
此外，在越南以越南电力集团（EVN）、越南油气集团（PVN）和越南煤炭矿产集团为代表的企业居于行业垄断地位，存在担心燃煤电厂、化石能源基础设施成为“搁浅资产”的顾虑，因此以保障能源安全和填补电力缺口为由，争取化石能源的发展空间。
由于在煤电规模、可再生能源比重和目标上存在分歧，越南工业和贸易部2021年3月26日提交的第8个电力发展规划——《2021—2030 年电力发展总体规划及 2050 年远景展望》草案经历多次修改和补充，直到2023年5月才获得最终批准。
根据上述规划，预计2030年越南全国总装机容量约为14．6万MW，规划制定了大幅削减燃煤发电的路线图，以清洁能源，特别是风电和天然气发电取代煤电。到2045年，煤电仅占9．6％，风能发电和太阳能发电占50．7％。根据规划，风电、光伏等新能源领域增长空间巨大。
2023年9月1日，越南政府又批准《2021－2030年国家能源总体规划和2050年愿景》。
该规划总体目标是保障国家能源安全，适应经济社会发展和国家工业化、现代化的要求，保障国防安全，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保护生态环境；确保能源转型的成功实施，实现2050年净零排放目标。
具体而言，该远景提出，到2030年越南可再生能源占能源总量比重要达到15－20％，到2050年达到80％－85％左右。到2030年，越南可再生能源在最终能源消费中的份额增加到2．3％，到2050年达到44％到2030年，可再生能源发电份额提高到32％，到2050年达到43％。此外，值得一提的是，在上述远景中，越南提出，到2030年，其绿色制氢年均产量要达到约为10－20万吨，到2050年达到1000－2000万吨左右。
为实现上述目标，该远景还提出，要动员和分配投资资金，政策机制，环境、科学技术，人力资源开发，国际合作，组织实施并监督规划实施等6大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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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海通国际的报告估计，如果越南要实现PDP8中规定的2030年目标，新发电厂和电网扩建所需的年投资额在80亿至140亿美元之间，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预计每年的投资额中至少有80％将用于发电资产，其中至少有30％将用于可再生能源开发。
有机构亦预计，到2030年越南将在可再生能源领域投资约1400亿美元，到2050年增加投资最高到5231亿美元。其中，预计越南2024年－2026年光伏并网规模将分别达到2．2GW、2．4GW、2．5GW。
不过，从长期来看，如需解决越南电力危机，需要推动广泛的、全行业的改革。
作为新兴产业，可再生能源发展需要高资金投入、高人才聚集和高技术支撑，而越南可再生能源开发起步晚、起点低，资金短缺、人才缺乏和技术落后成为能源转型进程中最紧迫的挑战之一。
此外，虽然越南经济增长速度在东南亚名列前茅，但其电价保持稳定且处于世界较低水平。而由于越南电力管理体制是垂直一体化的单一买方模式，政府为保障民生实施电价管控和电力补贴，导致不少电力公司无法获得与生产成本、市场供需相符的盈利回报。
公开资料显示，越南电力市场性质为国有垄断，国有企业越南电力集团（EVN）是集全国电力生产、供应和分配调度于一体的电力中枢企业，EVN受越南工贸部（MOIT）监管，越南工贸部是政府电力主管部门。在发电市场中，EVN是单一买方，而电力传输和分配系统完全由其子公司运营。
但是，由于近年来能源价格波动，发／购电成本攀升，越南电力集团深陷债务泥潭，资信情况和财务指标下降。据当地媒体报道，2022年前十个月，EVN 母公司亏损约 157580 亿盾（约合6．4亿美元），2022年全年可能亏损约313600亿盾（约合12．7亿美元）。
从整体上看，越南的能源转型呈现能源安全风险较大、能源公平程度较低和环境可持续性较差等特征，遭遇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能源转型进程中普遍面临的“能源三难困境”（Energy Trilemma，又称“能源不可能三角”）。
目前，尽管机容量急剧增加，但越南每年仍必须平均从中国和老挝进口约2．4％的电力。
公开消息显示，2023年5月底，为帮助解决越南电力短缺问题，广西与越南签署了110千伏深沟至芒街联网工程购售电协议。这是时隔7年，中国首次恢复对越供电。
据测算，年供电量在3．94亿千瓦时到7．09亿千瓦时之间。但由于“电荒”仍旧没有散去，今年越南政府再次希望向中国购买的18亿度电，
越南之所以需要大量对外购电，主要原因是区域之间的电力消耗与生产之间的不平衡：南方是该国电力消耗最高的区域，占全国电力消耗的50％以上，但电力供应只能满足部分需求，约占80％。同时，在北部和中部，供应过剩。
实际上，2023年年初至今，由于越南天气异常，全国降雨量低于往年平均，水力发电量减少，导致越南北部工业园区出现突然断电的现象，工厂生产一度中断。在重压之下，越南采取了拉闸限电、进口电力等一系列措施。考虑到煤炭发电直接有效，在未来的较长一段时期，燃煤发电仍将是越南电力行业的主要来源。
但这引发了人们对越南绿色转型的忧虑。
据英国油价网称，越南今年1月至4月的碳排放量同比增长34％。2022年越南占东盟地区太阳能和风能发电量的69％，推动了东盟的风能增长，而此后越南逐步取消太阳能上网电价计划后，太阳能的发展放缓。
有全球能源智库称，随着越南的电力需求在过去10年翻了一番多，越南的煤炭发电量也随之翻番，导致相关碳排放量翻了3倍。越南曾劝说国际投资者承诺155亿美元资金，帮助其逐步淘汰落后的煤电。路透社称，不断飙升的电力需求使得越南越来越难以履行气候变化承诺。也有外国投资者表示，越南当下为短期保供采取的措施可能危及越南作为可靠投资地的声誉，并影响未来的制造业扩张计划。
原文标题 ： 深度｜“缺电”的越南，绿色能源的投资热土？
